第三章　梦想创造世界 --世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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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梦想创造世界

--世宾
必须首先声明，本文是献给伟大的诗学，而不是一般美的认识。我承认美存在于自然中，也曾经存在于人类生活的现实中。自然中的美无大小之分，但它作用于不同的心灵却获得大小不同的区别。一个普通人登泰山，泰山给他的反应可能只是古木、石径、流水、寺院等区别于都市喧嚣的自然景观；而一个有抱负的人看见泰山的一草一树，泰山的气势，这一切可能与他心中的理想发生了对应，泰山在他的眼里与在普通人的眼里自然就不同了，多了某些精神性的东西。而泰山依然是不变的。这也应对了禅宗的一个偈子：旗在动。一个人看见旗在动；另一个看见是风在动；再另一个看见的是心在动。这是一个自然物在不同的人眼里的不同存在。看见心在动的人告诉看见旗在动的人这个事实，后者打死也不会相信。而对于人类社会存在的美，也有大小之分。布罗茨基就称他生存的时代是二流时代，在那个时代，他说他最好的诗歌也是二流的“商品”，这是可以体会到的。人类在公元前500年左右，就是一个开创文明的时代，当时是西方的古希腊，还有中东的巴比伦，还有中国的春秋战国时代，人类的文明思想全面萌芽。后来又转入底谷期，到西方文艺复兴，中国进入盛唐，又是一个高峰时，达到了孔子所称谓的“文质彬彬”，文质同时达到鼎盛。对于我们这个时代来说，物质文明高度发达，而精神却漏洞百出，文明的冲突达到一触即发的边缘，强权与霸权以各种面目在全球各个角落不断重演。社会的民主、人性的尊严被严重漠视，商业的利益成了一切人际关系、国家关系的唯一尺度。这些表征，都说明这只是一个二流甚至未流的时代。美被遮盖了，消失了。自然的美与人类社会的美是不一样的，除了被人工破坏，美在自然中存在是一种客观实在；而美在人类社会存在并不是以客观实在的形成存在，它需要人类去创造和守护，不然它会消逝的。
车尔尼雪夫斯基在1855年发表了他的美学著作《艺术与现实的审美关系》，明确地提出了“ 生活即美”的口号。我们相信，他的这个口号与古希腊的亚里斯多德的“摹仿说”有很大的差别，但他们都承认美首先是存在于自然或人类社会之中，也即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所定义的 “客观实在”的世界中，然而十分明显的是车尔尼罗夫斯基是从革命的需要出发的，当时整个俄国对农奴制的颠覆的革命信号已经发出。但面对我们的当下，事实上，美在现实中已越来越稀薄。工业文明在不遗力地破坏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战争和专制在到处漫延，的确，反抗当然是美的存在。我们一直在反对暴力，但对于麻木不仁，暴力有时候也是必要的，它与各种不合作运动可能构成这个物质时代的社会美学，它可能是美在现实中的唯一存在的形式，但也越来越稀少了。现实社会的精英们在想方设法做着亡羊补牢的工作，譬如发展经济，完善资产阶级与劳动人民之间的关系使反抗变得毫无意义并失去了支持者。然而这种修补工作可能使人类诗意地生活的愿望越来越遥远。〖ZW(〗发展经济，改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确是人们渴望的，但它是以大量的物质生产为前提，它大量的能源消耗和由此所导致的环境污染，以及在更大范围加剧了弱国和强国的紧张关系，这一事实都在使人类美好，幸福生活的愿望越走越远。〖ZW)〗

一、工业文明之前的人类生活与美的存在

如果按老子的意思，我们在公元前550年前后已陷入了被“利器”、“伎巧”、“奇物”异化的时代。他深刻地指出：“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老子》第十八章。)。他强烈地希望回到那个无知无欲、不争不乱的原始社会中。但他不知道人类的欲望发动机启动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它将带着人类向不可预知的未来狂奔。因此，老子站在“人类文明”的门槛前唯有叹息了。
如果人类有一个生命周期，那我们可以把工业文明之前视为婴儿期或少年期，它还未真正成长起来。这个时期，它还为人类保存了与自然相联的纽带。自然还为人类的生存提供着养份；人类的个体和整体还依然凝结在一起，肉体作为灵魂的载体还未互相分离，肉体和欲望还未一意孤行。在那个时期，自然以及产生于土地之上的农业文明依然是人类生存的依托和最终要皈依的地方。在这个时期，诗人的直抒胸意，“我口唱我心”便能产生最高的诗意。
无论屈原(“世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顾。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兮齐光。”《涉江》)的幻想，还是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静夜思》。)的直白式抒情，无不强烈地体现，在人类这被山林、稻田和以此所产生的梦想包裹着的现实世界里，虽然它们已在远方，但还存在着“故乡”，存在着“归去”的可能。西方世界无论从苏格拉底的“城邦”，到济慈、拜伦、雪莱被夜莺和玫瑰占据着的世界，甚至到印象派充满着光影的自然界，都还是人类诗意的栖息之地。人类在这块不断缩小的土地上追寻、抗争，希望在这里发现一个诗意的王国。
一代代人把这种愿望不断地向下传递。人类欲望的战火把他们的家园烧毁了，他们又在原地找另一个地方重建；在京城不得意了，就逃往边缘地带或干脆隐身于郊野，这世界总有他们的蔽身之处，或置身高高的庙堂不断争夺，或大隐隐于市励志图强，或厕身于“南山”过桑麻生活，总有一个地方能安置无论志大志小的人的身心。 这是因为自然还有能力为人类提供蔽护，这是因为人类“接近正当的原初的舌头和眼睛”还未被取消，我们还能感知或体验自然的力量。人类不是在靠超然物外的理念去汲收养，而是靠置身其中去发现。

枯藤、老树、昏鸦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这是马致远的《天净沙》，他所展示的世界已经是一个古文明逐渐没落之后的叹息：荒凉、破败、无家可归。对于马致远来说，这是时代和他生存的世界给的撰赠，他只要身心敞开，便全部属于他的了。辉煌灿烂的盛唐已消逝了，留给他的是一个日渐衰落的帝国。他无法自我超越，无法依靠一种外来的力量来拯救他的现实的沦陷，他只有沉溺。对于中国诗歌来说，到了宋朝之后，诗人已无力依靠诗歌来修补现实的缺陷，重造往日的荣耀，现实对人类已逐渐关闭了诗意的大门。〖ZW(〗盛唐之后，中国辉煌灿烂的农业文明开始呈现出颓势。由于中华文化的顽固性和自足性，使它在盛唐之后裹足不前；明朝之后出现的资本主义经济也得不到发展；使中华文明逐渐暗淡下来，最终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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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工业文明之后人类的生活

工业文明之后，瓦特的蒸汽机把人类的欲望彻底地启动起来，并以加速度的态势向前奔驰。实际上，这种态势在公元1500年人类大陆的大发现便开始了，世界的完整版图展现在世人眼前，大量的处女地和新大陆等着人们去开垦，去征眼，地球上已无一处安宁的地方。它强烈地象征着自然中可能存在的蔽护之地已被彻底敞露。对于自然来说，诗意是隐藏于秘密之处。当高速的机车、轮船和探微入幽的显微镜主宰了世界，秘密之处便不再存在了。
如果那种延续古代精神的心灵还能葆有古典诗意的话，那么在第一、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这种能力也不再存在了。世界性的残酷生存现实和工业文明的尘烟彻底覆盖了诗意寄身的每一寸地方。从哥伦布在太平洋“装备好一艘船”到最早到达南极的两名探险家——挪威人阿蒙森和英国人斯科特，这段时间，被斯蒂芬•茨威格(Stefam　Zweig)称为“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人类对于现实世界的描述便开始从诗意的语言转变为用科学的语言。
被欲望和科学通知的制度和趣味开始在政府和市民间流行，所有那些企图在这个狂疯时代重述诗意的人都必然遭到追捕、唾骂和流放，从克尔凯戈尔、卢梭到米沃什、布罗茨基到高行健，他们一说出有关诗意的秘密便开始遭遇现实中流离失所的命运。我们可以看看索伦•克尔凯戈尔是如何与他的哥本哈根为敌的，他充满蔑视地描述道：

哥本哈根盛行粗俗的市井的专制，这是多么令人厌恶，多么令人恶心啊。人们对此感受不多，因为每一个人只是各尽其微薄之力而已。但是当人们大多关心其私利，逡巡不前，躲藏在妈妈的裙裾底下和家人的怀抱里，并且悄悄潜入某个上等社会的隐蔽所里，那么这种专制就根本不会被发现。所以，我将坚定立场，充分意识到我此刻的所作所为，哪怕“优秀的大脑”认为我是发疯。人心并不险恶；只是误入了歧途；关键是要提醒他们应对此有所注意。等到这座城市的下层民众把我的帽子拉到耳朵根的这天(这天可能为期不远了)，我便取得了胜利。于是每一个人都将洞悉它所带来的坏处，也将洞悉我对于它的冒犯：我是唯一具有足够勇气为一个善良事业奋斗的人。丹麦人都是最胆小的懦夫，只是到了战争年代才不至如此畏首畏尾。丹麦人民几乎不再是一个民族，而是一群百姓，像犹太人一样；哥本哈根也不是一座大都市，而是一座十足的小乡镇”。〖ZW(〗(丹麦)索伦•克尔凯戈尔，《克尔凯戈尔日记选》，P76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5年2月版。〖ZW)〗

克尔凯戈尔还十分悲观地认为人们将找不到在他的论文里任何“基本上贯穿我一生的究竟是什么的启示”，并且他知道“当我解释这一切的秘密注定毁灭殆尽的时候”必然会到来。
克尔凯戈尔在1847年所面对的世界依然被我们继承着，但他等待的“这座城市的下层民众把我的帽子拉到耳朵根”的“这一天”并没有到来，而且随着那种“粗俗的市井的专制”的扩展，“下层民众”也加入了狂欢的行列。“粗俗的市井的专制”说到底就是欲望的产物，它借助现代器械的加速度渗透到所有的领域。
我们的祖先曾在山水自然中发现诗意，车尔尼雪夫斯基及其革命者曾在“生活”中挖掘诗意，挖掘美。但至今日，“生活”一词已被物质和功利彻底占据了，人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划分了集团、民族、国家，以意识形态作为借口，向不合作的一方诉诸武力或明争暗斗。平民阶层因为得到了物质实惠，已不问世道的是非黑白。
对于中国人来说，这好像是值得欢庆的一刻，历史终于从一元论的噩梦中脱身出来，人们可能随心所欲地生活，物质、性，而不是让人陷入贫困和专制的虚幻理想。从社会学角度，这是应该肯定的。但由于欲望的惯性，物质已演变成衡量一切的尺度。没有人再去怀念自然，没有人再热爱那些不受物质支配的自由，他们不再相信不是金钱而是由爱筑起的爱情大厦。对于那被欲望奴役的胆小鬼来说，柴米油盐就是他们的一切，上帝就住在里面。在现在的所有媒体版面，他们在不遗余力地宣布他们发现的真理，但我分明已看见他们被腌皱了的上帝的脸。
各种专制还存在着，各种为利益的争斗还在发生着，因欲望得不到通向宽阔而不是狭隘的引导所导致的黑暗还统治着世界，因诸如此类所带来的贫困、苦难和无处不在的异化现象我们就不能视若无睹。但遗憾的是他们的确把那些与他们“无关”的现实拒之门外，他们只关心与自己 “有关”的事物，他们的世界只局限于跟自己身体“有关”的一切。这也就是他们定义的“ 生活”，这种“生活”在全世界被八封新闻和娱乐节目覆盖的地方都基本一样。
这种认识被很多人认为是智慧之举，因为他们看到的都是利益之争，无论是国家、民族、个人，因此，他们选择从看不到真正正义的公共领域逃入狭小的私人领域，以此来自我麻醉。他们不知道我们其实还存在着其它拯救的可能。而诗歌假如没有在更高的层面上建筑一个新世界，而仅停留在对现实的描摩式再现上，没有批判，而只是在现实的层面贩卖一样“细节”、“隐私”和无关痛痒的情感。基于一个异化、苦难还存在的世界，那这种诗歌便可以称之为“野蛮”了。在这些诗歌里面，诗意是不存在的。
当然，在这里我们并不是要建立一支反对派，一个要么支持要么反对的永远正义的政党。虽然我们知道，诗歌有可能在追求某些公正和合理的信念时，切合政治方案层面的方向，但这与诗歌的内在动力无关。也许不少人都赞许西蒙娜•薇依(Simone　Weil)在《重力与神恩》一文中的判断，她基于“屈从重力，是最大的罪恶”，提出把持公平原则者，必须是“征服者们的阵营里的逃亡者”。而这在我看来，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建立在对“征服者”批判的立场仅是为建立不屈服于现实的新世界打开了一条通道。但现实要比那些爱憎分明的人想象复杂得多。假如你是上世纪60年代的汉语诗人，你要么为极左路线唱赞歌，要么像一个反抗者一样隐藏在地下反对他；如果你有幸在80年代后活跃起来，你必然成为一个反左的旗手；如果你在80年代中期还被作为异端受到排挤，你就必须揭竿起义，把80年代初那批人当作对手或某些霸权打倒。中国的诗人们总喜欢用政治手段来推动诗歌，而不是在诗歌领域，把对手看成朋友或“秘密的分担者”来对待。这也许是中国的文化专制思维惯性所致。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的确时常用二元对立的方式来推动历史的发展，但对于诗歌世界来说，目的不是要对现实进行判断，而是要寻求瓦克莱夫•哈维尔(Czwslaw　Mi losz)所说的“人类责任心的根基”或某种被这种责任心确认的“意义”，是要建造华莱土 •史蒂文斯称谓的“创造我们不断地转入其间而不自知的世界”，这就要求我们“在普遍愿望趋于单纯化的情况下增加一种复杂性”(西默斯•希尼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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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诗意的产生

对于我们生存的现实世界来说，一切行为、计划、方案都是以科学或适当为最主要的目标和依据。马克思的共产主义世界如果没有在解决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对矛值的前提下，它只能作为一种人类理想和美学思想来对待，它作为意识形态无力解决生产力和客观条件的矛盾，它受现实的生产关系制约。中国社会当前的当务之急，是在处于世界竞争日趋激烈的情况下，如何建立自己的自信心、尊严和富于人性的国家形象；国内如何发展生产力，把人民的生活水平提上来，并发展出一套民主、自由的机制。这是现实问题，它需要一套科学的、富于逻辑的方法来解决，步骤、系统和各个环节的合理性是成败的关键。毫无疑问，一套政治经济方案在社会的实施，将会使一部分人获益，并可能伤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但总体观察，如果它能推进生产力的发展，而且在有效时间内能减少对部分人的伤害，这套机制基本上就可以判断为科学的。当然它随着形势的变化可能还必须变化。在现实世界中，从来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和制度。譬如当前中国的国有企业改革以及私有企业的资本积累，它里面肯定带着血泪，这是经济规律无法解决的，甚至是它自身带来的。
在这种历史必然性面前，诗意并不是像某些作家所认为的那样：随历史的变化而变化。意思是说，诗意并不是跟现实的潮流和处理社会事务的方法一起舞蹈，这是由于处理现实事务的方法受当前短暂性的社会矛盾所决定的；而诗意承担着对具有永恒性价值寻求的责任。
正如上文所说，工业文明之前的现实是由自然以及由自然所通知的带着自然特性的事物构成，因此诗意能在自然中产生。而工业文明之后，现实已由人造物质以及利益、欲望所通知的事物统治，诗意已从存在物里面消失，诗意已不能依靠在这些存在物上挖掘或发现，这也使“美存在于生活”的依据不再存在。当然，“生活”一词是在狭义的范围内使用，〖ZW(〗“生活”本来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词，它包括了人类的物质诉求和精神诉求，正如“人”一词是“目的性 ”和“工具性”的结合体，但由于过份强调物质诉求部分，使精神诉求部分不断萎缩，最终生活只剩下日常的柴米油盐，精神部分——特别是关于人类整体、自然的思考、追求在“生活”一词中被彻底遗忘。〖ZW)〗这是由于中国当前有人把“生活”一词置换成“肉体在场”，并畅通无阻，也正是因为“生活”一词在当代已被抽掉了精神层面的概念，还原成赤裸裸的物质欲望和平庸无能的精神诉求。正是基于这种真实状况，我们才有理由否认“美存在于生活”。
但文学和诗歌必须面对当下的生存现实的事实是不容回避的，正因为现实的不断变化、发展，才有了文学世界的丰富多彩。那么文学必须如何面对当下，才使诗意(或说美)在里面产生而不是丧失呢? R•W•爱默生(R•W•Emerson)在谈到区别于弄潮儿或类似政策制订者的诗人特征时说： 

诗人的标志在于，他宣示的是未被人语的，他是真正的唯一的博士。他知道这个世界并且讲述着这个世界；他发布着独家的新闻，因为他所描述的场面是他亲眼目睹的，而且他是唯一的目击者。他是思想的目击者，是必然性和偶然性的发言人。这里我们所说的不是那种稍稍有点诗才的人，也不是指那些工于音韵的人，而是指诗人本身。〖ZW(〗T •W•爱默生，《自然沉思录》，P170，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3年5月版。〖ZW)〗 

作为“独家的新闻”发布者和“思想的目击者”，毫无疑问必须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和独立的脑袋，任何世俗和短暂的命令、诱惑都不能改变他所看见而别人无法经历的世界。在这一点上，T•W•爱默生和华莱士•史蒂文斯等人的观点是一致的，诗人的全部任务就是“ 创造我们不断地转入其间而不自知的世界”。我们是依靠什么进入并创造这个世界呢?是靠肉体和我们的平庸情感吗?不可能，我们必须依靠梦想，依靠我们被2500年文明武装起来的、具有人类基本价值和根本原则判断的心，以及责任感和无所畏惧的勇气，只有具备了这些，才有可能创造出一个“高于现实的新世界”。 梦想是发现和创造这个新世界的源泉和动力，任何缺乏梦想能力的心灵所发现和创造的世界肯定是平面化、苍白无力、胆怯的世界，这世界与他的俗人世界重叠。但是我们必须强调，梦想的心灵不是与自己的生存现实相逃离，而是更深刻的进入，带着因更高梦想产生的疼痛和喜悦面对当下的世界，并且在更加宽阔的领域说出诗人内心的愤怒和欣喜。
在诗人东荡子生活的农村，农民们与居住在城里的市民一样，劳动已不是劳动本身，它们已是交公粮、娶媳妇，或者企望有一天能发家致富的手段，这也就是马克思所称谓的异化的过程，从土地到流水线的生产，那无疑是异化的更上一层。农民们在社会差距悬殊的现实里，已不可能安于土地的贫乏产出，他们更愿意支使年轻的儿女们到城市里来寻找更多的机会。但东荡子不是在这个现实层面上说出他的同情，或所谓的时代进步论。他在农民的苦难和种植的行为上动用了他的梦想：

遭受一次劫难和一百次劫难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你们是坚定的　泥沙沉落
花朵在月下洪波涌起

通过劳动和海水
渴望永不熄灭　没有什么不同的
还有我朴实的手掌
朴实　抚爱沧桑

你们居住在稻田　生我的梦床
我像庄稼一样成长　熟透　看见你们
在谷粒　陶碗和美酒的膝下
饱满地收割　那时
没有什么不同的　最终只有我的泪水飞扬
被你们永远感动　健康
你们是坚定的
他们只看到日出和粮仓〖ZW(〗东荡子《感动》一诗，1994年。〖ZW)〗

事实上，农民看到“日出”和“粮仓”是不会坚定的，因劳碌和粮仓里粮食的稀少，使他们在现实里只有焦灼和痛苦，但东荡子把他们视为他心中的亲人和他与一起爱着“朴实”和能够“抚爱沧桑”的手掌的沉默守护人，他们一起担当了命运的贫困和由坚定内心所产生的欢乐。如果按流行的看法或者那些忠实于“肉体在场”的人，他们更乐于表达农民的急功近利，无奈的叹息。他们会把他们这种体验当成“真实”。虽然我们没有证据印证“朴实”和某些不为世俗动摇的精神在农民身上存在，但是那个“我们不断地转入其间而不自知的世界”肯定是存在的。它需要调动我们的梦想，以我们心灵的力量去扭转并在文学 (诗歌)中重建，它不仅使农民获救，也使我们获救。
T•W•爱默生曾探讨过诗人在世界上的功能，他说“这个世界最高尚的心灵将永远探索精神和物质两面的意义，或者说，探索每一个感性事物的四重、一百重、无数重的意义”。〖ZW (〗T•W•爱默生，《自然沉思录》，P166，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3年5月版〖ZW)〗诗人依靠梦想的铁锹来揭开表象虚幻的遮蔽物，去发现隐藏在事物深处的真相。而真相是沉默的、灰暗的，它蔽身幽暗之处，它天马行空，不可触摸，它甚至是沉睡的，像等待王子到来的灰姑娘，她在无梦的睡眠中渡过无数的时间。只有这一天，怀着梦想的心灵来敲响沉默的大门，把它从沉睡中唤醒。这时候，“意义”才开始呈现出来。心灵梦想的强弱决定了它所能挖掘到的层面，是梦想为诗意的产生打开一条通道。

第三章 梦想创造世界 --世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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